小说《蓝风信子的春天》刊发于《巫山》

　　有几天没来小博了。快长草了吧。

　　听朋友告知，小博入选《中国博客读本》以及《中国文学博客大全》网络版以及移动版。

　　做个小备忘。

　　近期刊发了一篇近二万字的小说，这算是近几年发表的最长的一篇文章。发表了，也算一种肯定吧。在小说这块，还需努力，并慢慢进步。

　　资料备忘：

　　小说《蓝风信子的春天》刊发于《巫山》。

　　蓝风信子的春天

　　文/纳兰泽芸

　　1、

　　这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老唐估摸着自己的老伴儿对那个准女婿的感觉还不错。因为每次说到准女婿的时候，老伴儿都护着短儿。

　　晚上睡觉时老两口唠嗑，又唠到准女婿身上，老唐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老伴儿就拿白眼翻他，我说你个老东西怎么回事，啊?咱女婿立锋也还不算差吧，在银行里工作，爹娘老子也还都是小知识分子，立锋自己长得也高高长长，白白净净。

　　谁天天在银行柜台里呆着，一年四季一点日色儿不见，都会白白净净!老唐一听老伴说准女婿白白净净就来气。又不是女孩子家要一白遮三丑，一个大男人整那么白净干啥?男人就要有一点阳刚之气，否则走路都扭三扭，就娘娘腔了!

　　你这死老头子就是怪，咱果儿前面谈的那个男朋友小钟，壮壮黑黑的，你又嫌人家像个黑傻子李逵似的。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就不知道要挑啥样儿的女婿你才满意!

　　老唐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老伴儿了。

　　他心里又长长叹了口气，唉，一不留神，果儿啥时候就成了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呢?果儿的婚期就定在明年十一，还有不到两年时间了。果儿真的就要搬出这个家了。

　　老唐的心就像被谁抓捏着搁醋里浸了一把，从心里到鼻头都酸溜溜的。

　　他掉过身子，把背对着老伴儿，闭上眼睛。

　　老伴儿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儿，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老唐喜欢他的宝贝女儿唐田果儿那是出了名的。

　　那种喜欢甚至不能叫喜欢，叫宠爱。不，宠爱这个词都不够。对，该叫宠溺。只有宠溺这个词才能稍微准确一点描述他对女儿的那种爱。

　　是的，宠溺——他的爱无边无际地漫溺过女儿的世界。

　　老唐似乎与一般男人不一样，一般男人可能喜欢儿子比较多一些。但老唐自打得知妻子怀孕开始，他就巴巴地望着是个乖巧聪明、漂亮活泼的小女儿。

　　这可能跟他自己的家庭有关系，老唐父亲有五个兄弟，没有姐妹，到了老唐这一辈，老唐排行第二，也是三个兄弟。老唐的三个兄弟，大哥生了儿子，弟弟也生了儿子，城市里计划生育严格，都是独生子女。

　　弟弟读的是中专，比老唐早毕业早工作，自然也就早恋爱早结婚了。老唐大学毕业出来又读了个研究生，这研究来研究去把自己研成了个大龄剩男。

　　有几天没来小博了。快长草了吧。

　　听朋友告知，小博入选《中国博客读本》以及《中国文学博客大全》网络版以及移动版。

　　做个小备忘。

　　近期刊发了一篇近二万字的小说，这算是近几年发表的最长的一篇文章。发表了，也算一种肯定吧。在小说这块，还需努力，并慢慢进步。

　　资料备忘：

　　小说《蓝风信子的春天》刊发于《巫山》。

　　蓝风信子的春天

　　文/纳兰泽芸

　　1、

　　这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老唐估摸着自己的老伴儿对那个准女婿的感觉还不错。因为每次说到准女婿的时候，老伴儿都护着短儿。

　　晚上睡觉时老两口唠嗑，又唠到准女婿身上，老唐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老伴儿就拿白眼翻他，我说你个老东西怎么回事，啊?咱女婿立锋也还不算差吧，在银行里工作，爹娘老子也还都是小知识分子，立锋自己长得也高高长长，白白净净。

　　谁天天在银行柜台里呆着，一年四季一点日色儿不见，都会白白净净!老唐一听老伴说准女婿白白净净就来气。又不是女孩子家要一白遮三丑，一个大男人整那么白净干啥?男人就要有一点阳刚之气，否则走路都扭三扭，就娘娘腔了!

　　你这死老头子就是怪，咱果儿前面谈的那个男朋友小钟，壮壮黑黑的，你又嫌人家像个黑傻子李逵似的。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就不知道要挑啥样儿的女婿你才满意!

　　老唐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老伴儿了。

　　他心里又长长叹了口气，唉，一不留神，果儿啥时候就成了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呢?果儿的婚期就定在明年十一，还有不到两年时间了。果儿真的就要搬出这个家了。

　　老唐的心就像被谁抓捏着搁醋里浸了一把，从心里到鼻头都酸溜溜的。

　　他掉过身子，把背对着老伴儿，闭上眼睛。

　　老伴儿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儿，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老唐喜欢他的宝贝女儿唐田果儿那是出了名的。

　　那种喜欢甚至不能叫喜欢，叫宠爱。不，宠爱这个词都不够。对，该叫宠溺。只有宠溺这个词才能稍微准确一点描述他对女儿的那种爱。

　　是的，宠溺——他的爱无边无际地漫溺过女儿的世界。

　　老唐似乎与一般男人不一样，一般男人可能喜欢儿子比较多一些。但老唐自打得知妻子怀孕开始，他就巴巴地望着是个乖巧聪明、漂亮活泼的小女儿。

　　这可能跟他自己的家庭有关系，老唐父亲有五个兄弟，没有姐妹，到了老唐这一辈，老唐排行第二，也是三个兄弟。老唐的三个兄弟，大哥生了儿子，弟弟也生了儿子，城市里计划生育严格，都是独生子女。

　　弟弟读的是中专，比老唐早毕业早工作，自然也就早恋爱早结婚了。老唐大学毕业出来又读了个研究生，这研究来研究去把自己研成了个大龄剩男。

　　三十一岁的时候，老唐好不容易把婚给结了。可是结婚都三四年了，妻子的肚子还是平得像个秋月下的平湖，连个泡儿都不冒一个。夫妻两人想孩子想得眼里直冒火，妻子把家里床头床尾，墙上门后到处都贴了胖娃娃年画。老唐越看那些画越觉得堵心，可是妻子愿意，就随她去吧，好歹也是她一个念想。

　　老唐经常上班去走在小区里，看到人家粉嫩的小闺女在跌跌撞撞，馋得他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夫妻俩去医院都查过，邪门儿了，都没事，可就是怀不上。老唐每每夜里在妻子身上“辛勤耕耘”之后，翻身下来时就心里直叹息，都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怎么我耕耘了四年多了还颗粒无收啊?

　　这望不到希望的耕耘让老唐有段时间对夫妻那点子事心灰意懒。洗澡上床后就装睡，还打呼噜。可是妻子不干，抱他搂他亲他，可他还是提不起劲儿。妻子就说，又不是我想，是医生嘱咐的，再说你不做这事儿，就是观音菩萨抱着孩子也送不到你手里啊。老唐想想也是，遂重振旗鼓。

　　老唐有时候苦恼得慌，给单位的老同事老丘说这事。老丘比老唐长了近十岁，但他们却是几乎无话不谈的忘年交朋友。

　　老丘说老唐啊别着急忙慌，你这种子和墒情都好得很，没有理由不发芽!这愣不发芽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孩子和你们缘份没到，缘份到了就有了，别着急，放宽心，孩子会来的。

　　闻听此言，老唐信心倍增。

　　果然，老唐耕耘到第六个年头时，许是感动了观音还是别的，反正他的缘份来了——妻子怀孕了!

　　夫妻俩乐得发狂自是不提。老唐立马让妻子向单位请长假回家养胎，接下来猜肚里宝宝的性别成了两口子最乐此不疲的事。妻子说等了六年才怀上，管它是男是女，都是宝贝疙瘩心尖肉肉。

　　妻子还说，不管是男是女，名字都叫“唐田果儿”!唐是你的姓，田是我的姓，孩子是两个人共同劳动的成果，不该由男方独占胜利果实，中国这规矩得改改。果儿，就是果实嘛，唐田果儿，糖甜果儿，多好，一辈子甜得像糖像果一样。

　　老唐没有异议，觉得这名字男女还都挺适合。最关键的，更适合女孩儿，不是吗?老唐心里美着呢。

　　老唐还是心心念念偏向着想生一个女儿，他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女儿了，唐家几代全是光头楞小子，也该有一个可爱伶俐的小闺女了。到时候家庭聚会的时候，在一大群光头里，就他家这只小蝴蝶满场飞，多长脸儿!老唐一想到这，心里就美得不行。

　　那时候没有人敢做B超鉴定胎儿性别，这就让果儿妈在怀果儿的十个月里，充满了神秘与期待。

　　那个神圣的时刻在老唐巴巴地盼了十个月后，终于来到了。

　　小家伙还算没怎么折腾她妈，肚子疼了半天后，就顺利地落了地。

　　医生托着一个肉乎乎还在手舞足蹈的小东西送给产房门口的老唐看，并对他说：恭喜，是个小公主，七斤二两。

　　老唐从医生手中接过小肉团抱了一下，就被医生抱走了。那小肉团在他怀里的几秒钟时间里，老唐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同时又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冲得他有点晕头胀脑。

　　老唐的单位还挺有人情味儿，知道他是“老来得女”，格外开恩，妻子休产假，单位也给老唐放了一个月的“产假”。

　　这一个月每天每夜，老唐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妻子奶水不够吃，老唐就买来奶粉和奶瓶，可是小家伙已经习惯了妈妈柔软的奶头，一碰到硬硬的橡胶奶头，说什么也不肯喝，用小舌头把橡胶奶头一个劲儿地往外顶。老唐又咬咬牙去买了一种据说感觉与母乳乳头一样的仿真奶头，很贵，但这时候再贵也得买。

　　仿真乳头买回来，老唐用开水煮过消毒，然后满心欢喜地希望女儿乖乖接受这个奶头，然后喝个肚儿溜圆，不吵不闹一大觉。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女儿还是不吃，用粉红色的小舌头往外顶。

　　小家伙没吃饱就闹夜闹得厉害，老唐为了让妻子能睡个安稳觉，就把女儿抱到小卧室里。女儿还是哭闹个不停，老唐没办法，就端个小板凳靠在墙壁边，把女儿抱在怀里拍着哄着。

　　本来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受用这一套，不哭不闹了，在老唐的怀里睡着了。老唐大喜过望，可是这样坐着抱着女儿，一小时两小时还能勉强扛着，整夜整夜地坐着抱着，佝着背，弓着腰，这腰和背是真的吃不消。

　　有时候，吃不消的老唐将熟睡的女儿轻轻放在床上，希望骗过小家伙能在床上睡一觉。可刚放到床上，小家伙就惊醒了，脚蹬手摇，哭声震天。老唐忙不迭又把她搂在怀里，坐到小凳上去。

　　一个月子下来，老唐华丽丽地掉了六斤肉。以前肉肉的腮帮子明显地陷下去了。

　　上班了，同事大姐看到老唐的模样，惊问怎么回事。待知道事情原委，同事大姐说，你这也太宠女儿啦，放在床上哭就让她哭呗，哭累了，哭困了，就自然睡了。

　　老唐一听，手摆得拨浪鼓似的，那怎么行，女儿哭成那样都不管，那更要了我的命。抱就抱吧，身体累点，女儿睡得舒坦就行了。

　　同事大姐听得直摇头，果儿这辈子做你的女儿，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啊。

　　女儿唐田果儿还是个一岁不到的小婴儿时，有一天老唐偶然看到一首诗，是一个名叫纳什的美国诗人写的。

　　纳什在生了小闺女吉儿之后，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生怕有谁会在某一天从怀里抢走他的吉儿。

　　他惴惴不安地感到，不知什么地方有一个小男婴也正在慢慢长大，现在虽然还只是一个浑浑噩噩，口水滴答的小男婴，但某一天就会从他手里抢走他的宝贝吉儿。

　　所以这位父亲就“陡生杀机”——我要解开他尿布的别针，在爽身粉里洒胡椒，把盐兑进他的奶粉，还要给他读亚里士多德，把他彻底搞昏，在他的菠菜里拌进沙子，再给他的咬牙棒上抹点辣子，他或许就会在水深火热里挣扎不已，只好去娶别人家的闺女……

　　老唐读罢这诗，把自己大腿拍得生疼，立刻就引这位素不相识的美国爸爸“纳什”为知己了，恨不能纳什就在自己面前，上去握住他的手摇上三下。

　　老唐常常凝视着小童车里的女儿，粉嫩的小脸蛋，像自己的微卷的小头发，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就感动得鼻子发酸。他不敢想象有一天女儿会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小子从自己身边莫名其妙地带走，然后就成了那个臭小子的人。他不敢往下想。

　　这样的感觉他不敢对妻子讲，他怕妻子笑骂他。

　　老唐有多爱女儿，例子太多太多啦。老唐在外面是个直肠子，且书生气浓，趋炎附势的事儿不干，瞧人眼色的事儿也不干，是个“你再牛我也不希罕鸟你”的主儿。

　　老丘就曾说他，人家说爱读汪曾祺的书，说长官不待见我之时，读两页汪曾祺，便感到待见不待见有屁用!辣妻欺我之时，读两页汪曾祺，便我心释然，任性由她。老唐你呢，是长官不待见之时，抱两下唐甜果儿，便感觉长官算个鸟，不对，连鸟儿都不算……

　　转眼唐田果儿10岁了。有一个冬天的周末，老唐带着果儿去看电影。看电影时唐田果儿吃着爆米花，影院里热空调又开得足，唐田果儿感到口干舌燥，老唐就打开矿泉水给果儿喝，可是果儿说水不行，压不下那燥渴，好想吃冰淇淋，那冰冰凉凉甜甜的，唉，可现在大冬天没有冰淇淋卖，要是夏天就好了……

　　此时电影还没演到一半，看着果儿眼中那渴望的光，老唐对果儿说，乖果儿看电影别乱跑，爸爸出去给你买冰淇淋去。

　　果儿说，现在买不到的，爸爸。

　　老唐说，不相信爸爸不是?爸爸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

　　果儿想想也是，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爸爸几乎没有落过空的。看着爸爸的身影消失在影院门口，她就在冰淇淋的期待中继续看电影了。

　　电影快结束时，爸爸还没回来，唐田果儿有些着急了。过了会儿，电影完全结束，灯光亮起，唐田果儿只得与其他观众一起往门口走去。走出影院大门，才发现外面好冷啊，风呼呼地刮得脸疼。

　　她正无所适从时，一辆出租车嘎停在身边，从出租车里出来一人，正是双手各举一杯冰淇淋的老唐。

　　一见果儿，他自责地说，宝贝冻坏了吧，爸爸不好，跑慢了，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得卖，终于找到一家。呶，冰淇淋，走，到出租车里面去吃，外面冷。

　　2、

　　前年春节时参加同事老丘女儿的婚礼后，老唐心里那个莫名的隐忧更放大了。

　　婚礼那天晚上，在婚礼进行曲中，老丘挽着身披婚纱的女儿缓缓走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面前，将女儿的手郑重地交给小伙子。

　　那一刻，老丘的脸上是微笑着的。

　　可是婚礼散席之后，老丘悄悄对老唐说，陪我到外面走走吧。

　　在一个小酒馆里，他们挑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老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脸红脖粗，然后就呜呜地哭。他哭得像个孩子似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他说老唐，我心里难受。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老唐说。

　　不，你不能理解。老丘说。

　　我的宝贝女儿榕榕从她自娘胎落地起，我就呵着护着捧着，掌心明珠似的，真的是摸重一下都不舍得。二十五年了，我们父女天天在一起，基本没有一天分离过，榕榕考上了大学，我为了能天天看到女儿，特意把老房子卖了，在她大学附近买了房子。

　　二十五年天天在一起，突然就这么离开我了，我这心里就像被掏走了一块一样。

　　榕榕不是还在一个城市吗?你可以常常去看女儿的。老唐劝慰老丘。

　　那不一样了，老唐。就在上礼拜，我那毛脚女婿到我家里吃饭。饭桌上我想喝点啤酒，就顺手也给他倒了半杯，叫他陪我喝一点，哪知榕榕立刻把杯子拿走，并且责怪我说，爸爸，东东不喝酒的，你要喝就自己喝嘛，非要东东陪着干嘛呀，他不擅长这个。

　　瞧瞧，榕榕长这么大，还没有用这种责备的语气跟我说过话，而且还一口一个东东东东的，还西西西西呢。我当时就有点气不顺，还没结婚呢，这心就不在我这当爸的这里了。

　　我炝着她说，他不擅长这个擅长什么呀?榕榕也不示弱，说话也有火炝味了，说，他擅长什么?他擅长他擅长的东西呀!

　　榕榕妈见气氛不对，立刻过来打圆场。不喝就不喝呗，瞧你父女俩还炝上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我的心里有点悲，还有点凉，这捧在手里含在口里二十五年的女儿，还没嫁给面前这个男人呢，就与他一个鼻孔出气了。

　　刚才婚礼上，我的心情说实话是难过的，可是看女儿那样兴高采烈的，仿佛迫不及待要离开我这个爸爸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我这个当爸的，从此……唉。

　　看到老丘那脸上汪了半碗醋的样子，老唐想笑，却不知怎地没笑出来。

　　老丘落寞地又喝了一口酒。老唐说，老丘啊，这事就是你的不对了，这老话说得好，男大得当婚，女大要当嫁。还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现在你这吃的是哪门子醋?我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只要女儿觉得女婿好，他们在一起恩恩爱爱，就比什么都好，要我说啊，这事儿，上有月老的婚姻谱，下有两个人的一条心，说到底，你不能陪着榕榕一辈子，真正陪着她的就是你女婿，如果榕榕真的找对了一个一辈子对她好的男人，那是她的福气。你就装作慷慨一点，轻松一点，高高兴兴做你的泰山大人不就成了。

　　老唐知道劝人容易劝己难。但不这样劝，又能怎样呢?

　　老丘说，我也明白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我就是难过这一关。以前听人说，人生两大落寞事，一是退休之日，二是最小的孩子也终于结婚之后。我现在是明白了，像我们这样只有一个孩子的，唯一的孩子结了婚，就更是落寞的开始。

　　从老丘女儿的婚礼上回家之后，果儿已经睡熟了。老唐走到女儿的床边，看她甜梦中微微颤动的长睫毛，额头上还有卷卷的一绺软发。

　　大卧室里，妻子已经睡熟。老唐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女儿的床边，就那样痴痴地望着女儿。

　　女儿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她在一家网络公司工作，负责该公司的一份网络杂志的编辑。女儿在公司穿着办公室套装，做事稳重而干练，深得公司领导器重。

　　即便如此，在老唐的眼里，女儿还是小时候那个常常嘟着小粉红嘴唇在爸爸脸上亲一口，然后撒着小娇要这要那的小黏包。

　　他想起有人说，对于父亲来说，女儿最可爱的时候是在十岁之前，因为那时的女儿完完全全属于父亲。而对于男友来说，最可爱的是她十七岁之后。

　　父亲与男友或者女婿，是一对先天的矛盾体。

　　对于父亲来说，世上没有比童稚的女儿更美好的了，唯一的遗憾是她会一天天长大，父亲恨不得用时间急冻术把可爱的小女儿永远停留在童稚时光，可是想必那是违法的，而且迟早她的“白马王子”会来把她吻醒。

　　他很能理解老丘的心情。他们当父亲的，就像一棵只结了一个果子的果树，努力从地底汲取营养供给这个唯一的果子，为这个唯一的果子遮风挡雨，阻雪拦霜，让她长得明艳而动人。

　　忽然某一天，这个倾注了他无限心血的果子就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把就摘走了。他欲着急，他欲追回，却发现怎么也追不回了，甚至那人还颇有几分自得地说，是你的果子自动掉落下来，落我怀里了。

　　老唐那天看电视，偶尔看到一段有关荧幕硬汉史泰龙的一段内容，他觉得史泰龙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史泰龙这个在屏幕上打打杀杀，令人望而生畏的硬汉男人，在现实生活中，面对三个女儿时，却是那样的如水柔情。

　　在孩子们还只有十岁左右时，他就说过，我太宝贝她们了，内心里面不想孩子长大，一想到她们长大要出去与臭小子约会就觉得是一种“折磨”。他还半开玩笑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说：我想告诉小伙子们，找好你的装尸袋!

　　老唐从前并不十分喜欢史泰龙，觉得他的相貌很“凶”，左眼睑和左嘴唇都下垂着，眼窝也深陷着，嘴还有点歪，牙齿也不整齐。而自从看到史泰龙对三个女儿的绕指柔情之后，老唐对他就青眼相看了。

　　立锋与唐田果儿是在果儿的同事沈琳的介绍下认识的。

　　沈琳三十多岁，已经结婚生子，有一个七岁的儿子，她在网络公司里做人事工作，交往圈子自然比唐田果儿大得多。其实当时唐田果儿也刚刚才二十三岁，大学毕业不久，她并不是特别着急谈朋友。

　　可沈琳说，傻大妞，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这女孩子谈恋爱也要趁早，结婚也要趁早。你看现在这剩女大把抓，为什么，都是因为太乖太傻。

　　上中学时，爸妈和老师一棍子打死“不许早恋”，上大学时，被父母说“大学别谈恋爱，好好读书，否则成绩不好出来找不到好工作。”都上大学了，还是乖得可怜地不敢拿正眼瞟男孩子。然后读研、读博或者忙于工作，转眼就三十好几了，真的开始着急了，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在谈恋爱这事儿上简直是个弱智，甚至智商是零。

　　恋爱情商是零的女人，哪儿哪儿都像个木头一样，怎么能擦出爱的火花呢，真正的好男人又怎么会瞧得上你啊。好容易相个亲，是越相越觉得这世上好男人都死光了。临了，还被爸妈数落，你怎么就这么笨，连个恋爱都谈不来。你看连某某某都嫁出去了，还嫁得好得很，我就不相信，你连她都不如!

　　唐田果儿拿眼瞟了瞟沈淋，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她努力在记忆里掏挖，终于掏出来了，那是唐田果儿她大姨数落英表姐的话。

　　英表姐是大姨的女儿，读书时成绩一直拔尖儿，要说英表姐顶聪明也不见得，用大姨的话就是“乖、听话”，放学一回家，悄没声息地钻进房间写作业，从小到大英表姐读书大姨几乎没操过心。初中、高中时，班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们蠢蠢欲动，不敢明目张胆，就搞地下活动。常常下晚自习后，老师要拿上手电筒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搞“突然袭击”。上大学时，恋爱基本就明目张胆了，更有人公开在校外租房同居，英表姐嗤之以鼻，觉得这些人都是思想堕落，不务正业之徒。也有人想追求英表姐，被她一脸的圣女表情给弄得还没进攻就灰溜溜鸣金收了兵。

　　毕业了，看那些曾经“思想腐化”的女同学们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家庭、孩子、事业三丰收，而她却愣是被剩下了。相了十几回亲，把自己的心都给相死了，奇怪自己遇到的怎么都是他妈的渣男。

　　有次遇到一个极品渣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西餐馆，两个人吃了二百来块钱。本来英表姐是想要付钱的，无奈服务生直接把帐单递给了男士。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就没有去争。

　　她对那男的一丝一毫感觉都没有，当然不可能谈上再继续交往，她发了个短信给那个男的说我们不太适合之类的话。那男的没回短信。

　　过了一个多星期，那男的突然来她公司楼下找她，英表姐内心还有点不为人知的雀跃和感动，原来人家对她还是有点留恋的嘛。哪知那渣男对她说既然不能交往，那上次那顿饭应该AA制。她听后心里惊愕得雷声隆隆，但脸上还是微笑说，应该的。她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直接甩在那渣男脸上，说多给你一百，那顿饭我全掏了，奉劝你这号人也再别去相亲祸害女孩子了。

　　她乘在电梯里，泪流了一脸。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她迅速抹了一把脸，微笑着走进公司。

　　……

　　沈琳说，她以前陪一个女友听一个婚恋心理讲座，那专家的理论可是让她惊着了。人家说，女孩子们，你们不能太乖，太听话。人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对于女人也是这样，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一个从来不懂得如何去与异性相处，如何取悦异性的女人，异性怎么可能会爱上你呢?

　　这里的取悦，世俗里可能就认为是“坏”，其实不是，这是一种在情感上“高情商”的表现。现在常常有一些没谈过恋爱的大龄女觉得，恋爱没意思，结婚也没意思，其实这种没意思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品尝过爱情的甜蜜与美好，她的情感因为从来没有被爱情滋润过，所以萎缩了。说严重点，这已经是一种病态了。

　　你们不妨认真地观察一下，那些嫁得如意的，嫁得好的，都是一些“不太老实”的女孩们，原因就是她们懂得怎么样去牢牢抓住异性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异性的心。如果你是男人，你是想成天与一个毫无情趣的木头在一起呢，还是喜欢一个跟你时不时撒撒小娇，使使小坏，把你的生活折腾得痒痒酥酥情趣盎然的小可爱在一起呢?

　　所以，女孩子结婚前，不但要谈恋爱，而且要多谈，实践才能出真知嘛，谈多了就有比较，就有慧眼，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适合你的。现在是和平年代吧，和平年代不用打仗吧，但为什么那么多军队今天演习，明天演习呢，那不是玩儿，那是为实战做铺垫，做准备呢。多谈恋爱就等于多演习，多演习了到实战时才笃笃定。

　　为了实战“笃笃定”，唐田果儿就决定恋一次爱吧。她想，就算恋爱最后修不成正果，就当是一次演习了。

　　没想到第一次“演习”之后，唐田果儿在心里就把这次“演习”上升到“实战”了。

　　沈立锋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鼻梁上一副眼镜，一副书生相。

　　约了几次会之后，唐田果儿就准备把沈立锋带回家去见父母。跟沈立锋一说，他有点犯怵。唐田果儿打趣他说，怕什么，我爸妈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的，何况你这个媳妇儿还不算丑。

　　唐田果儿和沈立锋谈恋爱，并没有告诉给父母，她觉得谈恋爱在初阶段的时候，还是不跟父母说好一些。如果交往之后，觉得对方不合适，扭头就走，干干净净。如果觉得合适了，再带给父母看也不迟。

　　如果先跟他们说了，他们问东问西。等到觉得对方不合适扭头就走的时候，还有父母的一份担心在那里拖泥带水，不爽气。

　　这次她心里是认下沈立锋了，她认为有必要带给父母看看了。

　　过几天就是父亲节了。以前的每年父亲节，唐田果儿都会给老唐或多或少买一些小礼物，譬如一把剃须刀啦，一根质量不错的皮带啦，一个喝水的杯子啦，东西虽然小，可是老唐每次接到都合不拢嘴，宝贝女儿的一份心意嘛，不用，光看就觉着受用得很。

　　今年的父亲节，要给爸爸一个大大的惊喜。送他一个大大大礼物——一个大活人准女婿，算不算顶大的礼物!

　　说是喜，其实只能说是唐田果儿的一厢情愿，顶多也只能算是唐田果儿和果儿妈的两厢情愿。没有三厢情愿这回事。

　　父亲节那天晚上，唐田果儿推开家门，先送给爸爸一束花，祝亲爱的爸爸父亲节快乐!

　　唐田果儿嘴巴像抹了蜜。

　　接着唐田果儿又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大礼物送给爸爸。老唐疑惑。唐田果儿狡黠地笑着，从门口一把把沈立锋拉进来，“噔噔噔噔”，献宝似地把沈立锋往老唐面前一推。

　　忽地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大活人往老唐面前一站，把老唐吓了一大跳。这是……

　　报告老唐同志，这是我的男朋友，也就是您未来的女婿，沈立锋先生!

　　老唐当下心里叫苦不迭——都怪自己从小太宠这丫头了，把她宠坏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自作主张瞒得像铁桶似的。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轰了一声。心里滚过一缕难以唐说的酸涩。这样一来，脸上的表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唐田果儿妈妈也吃了一大惊，不过她反应得倒挺快，看到人家沈立锋一脸尴尬的样子，赶忙招呼他坐，又赶紧泡茶拿点心地招呼着。

　　沈立锋诚惶诚恐地坐下了。老唐一直没怎么作声，也没有拿眼去看他。只有果儿妈妈在问诸如小沈在哪里工作啊，家住哪里啊，父母多大年纪了啊，干什么的啊诸如此类的问题。沈立锋都毕恭毕敬地一一作答。

　　老唐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说头有点晕，先休息了，就自己进卧室去了。

　　这让唐田果儿非常恼火，碍于沈立锋在场，又不好发作。沈立锋也不是呆瓜，他早就感觉出了唐田果儿爸爸对自己的不大友好，又坐了一会儿，就说不打扰伯父伯母休息，要告辞。

　　唐田果儿挽着沈立锋的胳膊送他。沈立锋说，果儿，伯父好像很不喜欢我。唐田果儿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爸平时人可好了，我带同事回家，他都热情得很，可能今天是单位碰到什么不愉快了吧，你别往心里去。

　　家里，老唐躺在床上，他的头是真的有些晕，心口还觉得堵得慌。果儿妈倒了一杯水给他，没事儿吧，你今天晚上怎么了?

　　老唐喝了几口热水，嘴里说着没事，又躺下了。他想，老太婆，你哪知道我的心啊。他想起史泰龙说一想到女儿长大要出去与臭小子约会他就觉得是一种“折磨”，虽然他不像史泰龙这个硬汉老爸威胁臭小子找好装尸袋，但这个臭小子冷不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脏的确有些受不了。

　　这个死丫头，要是早早地打个预防针，有个心理准备兴许还会好一点。现在让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面对一个将要抢去自己最心爱宝贝的臭小子，怎么能让他好颜好色得起来?

　　他觉得自己这种当爸爸的，像发明家对自己的专利，绝不允许别人共享。但专利常常有被偷用的风险，就像女儿长大了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一样。这个他无力阻止，但最码别让他看见，看见了难受。

　　今天，他把这个难受表现在了脸上，给了第一次上门的沈立锋一个难堪，女儿回来肯定要跟他不开心了。

　　送走沈立锋，唐田果儿回到家，气呼呼地。果儿妈见女儿这样，赶紧打圆场，果儿别怪你爸，他今天的确有点不舒服，心口胀。

　　唐田果儿说，爸爸不是身体不舒服，是看到沈立锋不舒服吧。我就不明白了，第一次见面，就算是我一般的同事同学，你也不能给人甩冷脸子呀，何况是我男朋友!

　　老唐心里说，就是因为是你男朋友，我才心口胀。但他沉默着，没有应女儿。本来是躺着的，现在侧过身，背对着女儿。

　　女儿终归还是女儿，还是心疼爸爸的，发了几句牢骚后，放柔了声调，爸爸不要紧吧，心口胀要不要上医院去看看。说着，就坐在床沿，一下一下抚着爸爸的背。

　　宝贝女儿手指的温暖透过衣服钻进老唐的心窝。他的眼窝一阵潮热。

　　此后，唐立锋又来过两次。唐田果儿自从恋爱后，人欢乐了不少，常常在家里就哼着欢快的小调儿。老唐看着沐浴在爱情之中如此快乐的女儿，就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当父母的，儿女幸福不就是自己的幸福吗?

　　想通了这点，唐立锋再来时，老唐的脸色就和悦了不少。也算是默认了这个“毛脚”。

　　3、

　　沈立锋在银行工作，毕业没几年，当然是在银行当个最底层的柜员。

　　“在银行工作”，乍听这是一个很诱人，很令人羡慕的工作。可是像沈立锋他们这样在前台做柜员的，其实只是一个好听的名头而已，一个月工资也就勉强三千块左右。

　　有一次，几个朋友聚会，聊到工资这一块，沈立锋说自己收入太低，以后结婚连孩子都养不活，大家都不相信，说骗鬼呢，你在银行里干的还哭穷，我们哥几个就赶紧排队从这跳下去吧。

　　沈立锋就说，哥几个，你们是真的不知道，别看我们每天穿着整齐的制服在玻璃窗后面人模狗样，其实钱少不说，还天天当受气包。

　　沈立锋说得也并不假。他们每天直接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这些顾客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几乎天天都能碰见“奇葩”。现在各大银行之间竞争激烈，又要追求效益最大化，很多小网点都合并了，所以大一点的网点人就特别多。柜台里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忙得恨不得手脚并用。

　　上班前是不敢多喝水的，喝了怕要上厕所。可就算这样，有些顾客等得不耐烦了就开始骂娘。

　　就前天，一男的办业务，自己密码不记得，输来输去都不对，恼羞成怒对着玻璃窗里的小姑娘发飙，污言秽语骂得那个小姑娘蹲在柜台底下直哭。这时候，你还只能忍气吞声，不能回嘴，除非你不想干了。

　　为了排遣这种压抑和紧张，沈立锋在不上班的时间里就喜欢玩点儿电脑游戏。和唐田果儿确立恋爱关系之后，沈立锋常常下了班就到唐田果儿家来吃晚饭。吃完晚饭就趴到电脑前打游戏。

　　唐田果儿在网络公司做网刊编辑，一个月能挣上个五千来块吧，她也知道立锋的收入情况，所以老觉着有种忧患意识。现在立锋爸妈已经帮他们在到处看婚房了，老两口一个中学教师，一个小学教师，一辈子也没存下多少钱，说好了婚房首付老两口付掉，剩下的按揭小两口结婚后自己还。

　　唐田果儿想，就自己和立锋这样的收入水平，以后要还房贷，还要过日子，养孩子，这点钱哪够用啊。所以唐田果儿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外，又兼了两份职，好在这两份职都是不用坐班，自己在家完成了交任务就行。

　　唐田果儿知道立锋晚上要用电脑玩游戏，所以一般都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做兼职工作。

　　偏偏有一天唐田果儿外出办事办得很晚，就从外面直接回家，没有回办公室拿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她想，今天晚上我用家里电脑，立锋就不玩游戏就是了。

　　回到家，爸妈和立锋都吃好晚饭了，妈妈在收拾厨房，爸爸见女儿回来了，把女儿轻轻拉到厨房关上厨房门说，果儿，立锋这样天天玩游戏也不是个事儿啊，年纪轻轻的不好好学点扎实的东西，这样天天钻在游戏里，是能加薪还是能升职?你得说说他。我和你妈说都不太好，只有你说才行。这样没有上进心可不成。

　　唐田果儿吃完晚饭后，准备去电脑上做那份兼职工作，明天就要交掉的。可是立锋那边呢，正战斗得难分难解。唐田果儿不忍扫他的兴，就说立锋我要做兼职，你再玩半小时把电脑腾给我，明天要交的，再不做来不及了。

　　沈立锋嘴里嗯嗯应着，手并不停。

　　半小时后唐田果儿来要电脑，沈立锋还在那斗得热火朝天，唐田果儿喊了几声都听不见。唐田果儿有点生气了，一把夺过立锋手里的鼠标，说，半小时到了，别打了，我这是挣钱，是正经事，你那是玩儿，挣不着一分钱，还费钱!

　　立锋正玩在兴头上，被人一把夺过鼠标，很不高兴，一翻眼珠回敬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上班挣钱倒罢了，下班还想着挣钱，想钱想疯了!

　　把唐田果儿噎得泪花直转。

　　立锋的话正好被门外的老唐听到了，又看见这臭小子把宝贝女儿气得哭，这还了得，二十多年来他这个当爸爸的可一句重话都没说过果儿。一股火从他脑门子腾地往上直窜。他大声指着这个毛脚的鼻子说，沈立锋，我忍你很久了，这半年，你看你是不是进家就吃饭，吃完饭嘴巴一抹就钻进游戏里，果儿妈辛苦买菜做饭洗碗，都是应该的是吧。果儿想多挣点钱有什么错，你们将来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你还骂她想钱想疯了，有本事你多挣点，她就不用这么辛苦挣钱了，就你这样玩物丧志，我怎么敢把女儿交到你手上!

　　沈立锋也在气头上，顶道，不放心就不要交，谁也没逼你交!

　　说完就走到客厅，打开门，砰!走了。

　　你……你……老唐气得手直打颤，让他走，我要还把女儿嫁给他我就是瞎了眼了!

　　毛脚沈立锋把老唐气得双脚跳。

　　第二天上班，吃午饭时，老唐向老丘大倒苦水，说这还没结婚呢就对我这个老丈人这个态度，结了婚那不更不把我放在眼里，要不是果儿愿意跟他好，我早翻脸了，那臭小子，有什么好，唉。

　　老丘安慰他说，哎，别往心里去，家家一本难念的经。我也正为榕榕揪着心呐。我那小外孙已经出生五个月了，为了孩子等等杂七杂八的事，婆媳心里也都硌棱着，女婿也尽向着他妈，女儿上次回来也抹眼泪来着，唉。

　　前几天还听榕榕她妈说楼上邻居王阿姨正撺掇女儿离婚。

　　谁不想让儿女过得好，哪有撺掇着离婚的?

　　说的是啊。这王阿姨的女婿小许老家在外地，在上海读的大学，后来又考了研究生，进了研究所。要说小许一个外地孩子，年纪轻轻的就进了研究所，也算是不错了。当初王阿姨的女儿虹虹看上小许，也有这个原因。

　　小许什么都好，可有一样不好，研究所工资太低，说白了，就是小许没钱。小许跟虹虹结婚后还是与虹虹父母住在一起，王阿姨和老伴儿都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了大半辈子，家里条件应该说还不错。虹虹自己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当白领，收入比小许多两三倍。

　　打虹虹和小许谈恋爱那会儿，丈母娘王阿姨就盘查过小许的收入，当时王阿姨就有点反对，但女儿喜欢，她也就没办法了。当父母的，总希望孩子过得好，婚姻幸福，虽说小许这孩子穷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再说家里也不说非常缺钱，要靠着他生活。

　　结婚后，凡是到外面吃饭什么的，王阿姨和老伴都抢着付钱。如果日子就这样安生过下去，也未尝不可。但小许那头，却时不时出点状况。小许在家里是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哥哥在农村种田，自顾不暇。弟弟还在读高中，需要钱，父母年纪大了，时不时有个头疼脑热，也需要钱。都知道许家二儿子出息大发了，在大上海读了大学，在什么高级研究所工作，还娶了大上海的媳妇儿，在老家乡亲们面前说起来，爹娘的脸上不知道多有光彩。

　　急着要钱的时候，自然是向这个最有出息的二儿子伸手了。三弟的学费，一直是小许负担着的。大哥家里有时有个不凑手，也来个电话。爹妈生个小毛小病的，做儿子的是当仁不让的。每年过年时，虹虹都不愿意跟小许回他老家过年，小许也没办法，只能谎说单位要加班，回不去，就寄点钱给爸妈吧，买点好吃的，过个好年。

　　小许本来每月就那么几千块工资，这里那里，根本糊弄不过去。往往又是虹虹这边给救急。

　　一次两次还行，日子久了，王阿姨就不乐意了，对女儿说，囡囡，老话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倒好，反过来了。女儿就过去搂着妈妈脖子，撒一下娇，明伟是个有抱负的男人，妈放心吧，慢慢他会出息的。妈妈抚抚女儿的手，叹了一口气，傻囡囡，但愿吧。

　　后来有了孩子，开销陡然增大。小许的研究所里还是那么点死工资。王阿姨就对虹虹说，我前天遇到明伟一个大学同学的妈妈，她儿子在一家外企当销售经理，一个月工资两三万呐。明伟英语不也挺好嘛，趁着年轻到外企闯闯多挣点钱，没必要一定要赖在那个什么研究所，就名声好听一点，不实惠。

　　虹虹也动心了。晚上跟小许把这事儿一说，本以为他会很兴奋，马上磨刀霍霍，没想到他说你以为外企的钱都那么好挣啊，给洋鬼子扛活还不累得吐血!不满意了叫你卷铺盖就得卷铺盖。

　　虹虹没想到几年研究所的安逸生活把丈夫以前的那点锐气和冲劲消磨殆尽了，不是这次找他聊，还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已经退化到这个地步了。虹虹惊讶地说，许明伟，你可是农村孩子出身，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没有闯劲，没有勇气，你就打算一辈子指着这点死工资养活我们娘儿俩是吧?

　　丈夫不耐烦地说，保证饿不死，再说你不也有工作嘛，两个大人养一个孩子还养不活吗?

　　虹虹说，你以为养孩子就是给口饭，给口水就行吗，人家孩子花几百万出国留学，没钱你家孩子能出去吗?

　　出国干什么，中国不挺好吗?说着躺下盖上被子，把个屁股对着老婆。

　　虹虹都快被气哭了，好，怪我当初瞎了眼。

　　第二天，虹虹把昨晚的事说给王阿姨听，王阿姨也气得直跳脚，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男人，烂泥扶不上墙。王阿姨望着女儿，无限心疼地说，乖囡，当初妈劝你你不听，唉，你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嫁了个男人反而要受苦……爸妈不可能一辈子陪你，总归要走的，到那时候……

　　王阿姨眼圈就红了，说不下去了。

　　后来王阿姨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虹虹以前的一个大学同学，老婆两年前年纪轻轻得了毛病去世了，留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儿。那大学同学家里殷实得很，自己经营着一个小公司，最关键，是有上进心。

　　王阿姨动心了，又悄悄辗转找到那同学的父母，一聊，还挺投机，老两口以前在机关工作，后来退休后与儿子一起办了个小贸易公司，生意还不错。没想到儿媳妇寿短。现在唯一让老人挂心的就是儿子。

　　王阿姨一颗心就定了。

　　回来之后，就撺掇女儿离婚。王阿姨说，是你大学同学，知根知底——你跟着许明伟下半辈子铁定要受苦，趁年轻孩子小赶紧离了——孩子大了记事了不好。孩子你带着，那边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你一下就儿女双全了，多好……

　　见女儿不作声，知道女儿舍不下这段感情。就又红了眼圈，说，谁愿意拆散自己孩子的婚姻?妈妈是真的担心哪天我和你爸都走了，你受苦，我们不放心啊……

　　老唐听老丘叽咕着，心里疙疙瘩瘩的。

　　这两三个月来，老唐隐隐觉得自己身体有点不对劲，觉着身子乏，没力气，肚子还经常有点痛。早上起来有时候便秘，蹲半天也没有。有时候又急得什么似的，拉肚子。

　　他并没放心上，心想大概是工作累着了吧，或者吃坏肚子了。就有意着早点下班，晚上早点上床睡觉，剩饭菜都一律不吃。

　　但问题似乎比他想象的严重。有天早上在卫生间，他发现自己有点便血。是痔疮吧，他想，可是他又从来没有过痔疮啊。

　　他悄悄去了趟医院。